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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篇小说《昨天的故事》——作家刘纯华

第三十五章　　王大爷误救叛徒　俩妓女躲难小王庄

张扬正得了一命之后，躲过土山村头的岗哨，向东逃窜，跑到一个叫小王庄的村子时，因惊吓、伤疼和饥饿，在村子西头昏了过去。醒来时，已躺在一村民家的土坑上，一对老夫妇坐在炕前，正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。见他醒了过来，惊喜道：
“好，好，醒了，快坐起来，喝点粘粥……”
老夫妇把他轻轻扶起，老汉转身到灶台前，端来一碗粘粥，老妈妈接过，将碗送到张扬正唇边，张扬正饥饿难忍，一口气喝光。
“昨天半夜炸黄花沟大桥了？”老汉问他。
张扬正不知如何回答，他不知道炸黄花沟大桥是什么意思，他含含糊糊地点头，接着又佯装咳嗽，那老汉嘴上衔着长烟杆，伸手点上烟锅，赞叹道：
“了不起，自卫团，你们自卫团真了不起！”张扬正琢磨昨天夜里自卫团又上台潍公路，炸了黄花沟大桥。这对老夫妇救了他，是把他当成自卫团的人了。他现在必须当好“自卫团的人”，否则，这些穷人会向自卫团通风报信。
“你的伤化脓了，还带着伤去打仗……”老汉试探着问。
“大爷，大娘，咱自卫团人手少，俺有伤也得去打仗！”张扬正顺水推舟。
“昨天半夜，俺村上的都看到火光了，也听到枪响了，都为刘团长和自卫团担心呢，你怎么没有回珍珠山？”老妈妈说。
“刘团长他没事……刘团长作战勇敢，也机灵，鬼子打不着他。”张扬正敷衍说。
“你怎么没有回珍珠山啊，在俺的村头晕倒了。”老汉又把话题转了回来。
“啊……俺掉队了，他们都回去了……”张扬正含含糊糊地回答。
“你是哪个村的人？”老妈妈见张扬正恢复了过来，显得很是高兴的样子。
“啊……我是城里的……”
“你认识……”老妈妈刚要问什么，被老汉制止住，老汉对老伴说：
“你呀，婆婆妈妈的……老太婆子，你认识刘团长？”
老妈妈立即含糊其词，道：
“俺糊涂，头脑不好使唤了……俺只听说有个刘团长，没有见过呢！”
老妈妈说到这里，看了老汉一眼。
“一看你就不是下庄户的，像个有学问的人……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，不像那两个大闺女哭哭闹闹的……”老汉赶紧将话题转移开。
“两个大闺女，谁？”张扬正问。
“就住在隔壁，光想吃鸡，吃鸡蛋，唉，逃难来的，还挑肥拣瘦，咱小王庄的庄户人自己都吃不上饭，哪有好营生给她俩？”老妈妈叹气道。
张扬正来了兴趣，说：
“大爷，大娘，那两个大闺女还住在这村？”
“就在隔壁邻居家，都是城里人，说不定你还会认识呢。”老妈妈扭着两只小脚，走了出去。
不一会儿，老妈妈领着两个女人进来了，走在前面的女人细高挑，穿黑色丝绸旗袍，旗袍的外面罩着一件农村老妈妈穿的对襟长袖上衣，没有扣扣子，胸前的牡丹显得极为鲜艳。后面那个女人矮胖一些，披头散发，两个女人脸上虽都挂着忧伤，但面孔和神气仍然显得无比妖艳。
“哎哟，听说是城里的人来，俺过来看看认不认的……”细高挑女人跨进门就喊道。
张扬正坐在土炕沿上，两个女人一进门，他就认出是谁来了，原来这是莒城有名的两个妓女，那瘦高个叫牡丹，矮胖一点的叫菊花，两个妓女把莒县的政界搞得鸡犬不宁，今天跟这个局长上床，明天跟那个局长上床。后来，金大牙渐渐得势，牡丹和菊花就由金大牙独占了。张扬正在不同场合都见过这两名妓女，但他对女人不感兴趣，从不和野女人干那些事。再说了，牡丹、菊花攀高附贵，谁得势就跟谁上床，他张扬正对这些水性杨花女人深恶痛绝。
“认得吗？你们？”老妈妈问两个女人。
两个女人摇头，她们认识嫖客，认识局长，这个人她们俩都不认的。
老汉、老妈妈都很失望，他们希望张扬正认识她俩，将她俩带走，他们和村上的人只知道这两个女人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娇小姐，不知道她们是妓女。
张扬正脑海中立即闪过一个念头，利用他俩回城找金大牙，作为见面礼，在日本人那里谋出路！在这之前，他思考的是到崮西找徐旅长。对于去找徐旅长他是有担忧的，日本人的计划是先扫平珍珠山，歼灭自卫团，然后掉头化妆成自卫团去崮西消灭徐旅长，如果回到徐旅长那里，日本人的这一企图暴露了出来，肯定必死无疑。这样一权衡，回到莒城投靠日本人是最安全的，如今有了这两个妓女，金大牙肯定对自己感激不尽，必在日本人面前为自己说好话。主意已定，张扬正笑道：
“是牡丹、菊花小姐呀，我当是谁呢？你两个是大户人家的小姐，怎么会认的俺这个教书的呢？”
张扬正这么说，两个女人如他乡遇故知，菊花找一木墩子坐下，兴致极高地问：
“先生贵姓？在哪个学校教书？”
张扬正半真半假道：
“你俩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，贵人忘事多，俺在莒县城教书好多年了，你两个可都是场面上的人物，俺能够认识你们，你们却不认识俺。俺免贵姓张。”
见张扬正认识她俩，牡丹叹气道：
“张教师，这往后日子怎么过呀，俺在这乡下都憋死了……”
“是呀，张老师，你这是怎么受的伤？”菊花关切地问。
“他呀，是打日本鬼子的，是自卫团的……”老汉叭哒叭哒吸着烟袋锅，插话道。
“啊呀，张老师是英雄呀，听说日本人见人就杀，见女人就抢，他们又占据了莒县城，这可怎么办呀？俺姐妹俩要在这乡下呆下去了。”菊花忧心忡忡道。
见三个人说话投机，老俩口子互相看了一眼，就出去忙别的去了，这个村离台潍公路远一些，日本人的战火还没烧到这里，村民们的生活还算正常。
见二位老人出去了，张扬正小声道：
“两位小姐，想不想见金副官？”
“他呀，日本人一来，早就扔下俺不管了，跟着徐黑子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，这世道，男人都靠不住……”
“就是嘛，鬼子还没来，他就跟着徐县长跑到莒南去了，现在这死鬼不知是死是活……”
张扬正用手指放在嘴上“嘘”了一下，小声说：
“两位姑奶奶小声点，我有好消息告诉你们，你们可别大声啊，声大了，坏事！”
两位女人把头凑上去，张扬正神秘地说：
“金副官今非昔比，发了，官当大了，你们还不知道吧！”
两位女人瞪着眼平心静气地听。
“他现在成了莒县的头面人物　除了日本人，中国人里面，就是他最体面了。”
“什么？他和日本人搞到一起了？”
“啊，日本人也用他？”
“对呀，识时务者为俊杰，金副官聪明的很呀，日本人来了，人家不仅没怎么样他，还让他当了皇协军的司令，那个角色，就是过去徐县长的角色呀！厉害吧？”
“你是怎么知道的？”牡丹、菊花来了精神。
“小声点，姑奶奶……我告诉你们吧，我现在也成了金副官的人了，不，是金司令，我现在成了金司令的好朋友了……”
“那………你不是自卫团的人吗？刚才老妈妈和老大爷说，你不是打鬼子的吗？”
“你俩呀，躲在这乡里，什么都不明白，时局变化很快……这几十天，翻天覆地呀，自卫团是什么？是穷人的队伍，一帮穷小子造反……不行！”
“不对吧，张老师，俺听说刘乡长在那里当团长，他可是莒县城的大地主呢……还有，俺听金保胜说了，有个从济南来的学生在那里当军师，那个学生俺在城里见过，长的一表人才，不像是个穷人……”牡丹说。
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牡丹小姐，自卫团的人可都是穷人，他们……你知道吗？他们骗过金司令的马，抢过金司令的枪，金司令跟他们是死对头！”
牡丹倒吸一口冷气，不解地问：
“张老师，那，你跟谁一头呀！”
“这不用说了，俺跟金司令一头呀！”
“那你肩膀上伤是怎么回事？”菊花指了指张扬正负伤的肩膀。
“是让自卫团打的，娘的，这仇定让金司令给俺报！”
“这么说，你不是自卫团的人了？”牡丹问。
“小怕点，别让老汉、老妈妈听到了……我还要把你俩带到金司令那里去……”
两位女人既兴奋又紧张，兴奋的是找到金保胜的下落了，回到城里花天酒地生活又会重新开始，再也不会受下的苦了；紧张的是，日本人都是杀人魔王，回到城里，日本人会如何对待她们呢？
两个人将担心说了出来，张扬正笑道：
“日本人也是人，长得和咱们的一样，他们的老祖宗就是咱们中国人，当然，他们都是海盗出身……还有，日本人也喜欢交朋友，喜欢女人，当然了，也爱护女人，你俩怕什么？”
“那……什么时候走？”牡丹问。
“今天晚上咱们就走，不过，得步行三十多里地，你俩行吗？”
“行，只要能回城里，俺挨乎着走……”菊花听说金大牙当了司令，心情有轻松了许多。
“等一会老汉、老妈妈来了，不要和他们说这些，还有这村里的人，不要和他们说咱们回县城，就说咱们去找自卫团，千别别说漏了。这些穷人跟自卫团一条心……”
“记住了，记住了。”牡丹和菊花连连说。
“好吧，俺俩去收拾东西，天黑咱就走，说好了，你张老师不能把俺带进火坑里呀。”
“咱也说好了，到了城里，金司令面前还请二位小姐多多美言……俺这肩膀是让自卫团打的，金司令得给俺报仇才是！”
张扬正示意菊花到天井把正在干活的老汉、老妈妈叫进屋，张扬正含笑道：
“大娘和大爷的救命之恩俺终生不忘，俺要报答，一定要报答！大爷，你贵姓？”
老汉磕了磕烟袋锅子，说：
“什么贵姓呀，俺命贱，一辈子也没贵起来，俺姓王……张……张老师，你说终生不忘，不能这么说啊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，你打鬼子负了伤，了不起呀，俺把你背回来，也没费力气，有什么好不忘的……”
老妈妈踮着小脚走过来，道：
“谁见了能不救？你们自卫团的命都豁上了，俺给你口粘粥喝有什么？”
“大爷、大娘，你两位老人真了不起，这个村的父老乡亲都好，俺要是走了，还恋恋不舍呢！”菊花由衷地感谢这些天来小王官庄村人对她们两个的关照。
“是呀，大爷、大娘，有空到城里玩，俺俩天天陪着！”牡丹似乎也动了感情。
“要走？什么时候？”老汉停止吧嗒烟袋。他从两个女人的说话中听出要走的意思。
张扬正站起来，很谦恭地说：
“大爷、大娘、她俩俺都认识，俺把她俩送回去，啊，送到自卫团去，省得在这给乡亲们添麻烦！”
老妈妈说道：
“麻烦倒不麻烦，只是俺村上没有营生吃，让两位闺女受苦了……唉，怪对不住两位闺女呀！”
此时，牡丹和菊花突然升起了一股离别情，自己从城里是逃难来的，村里的人凑鸡蛋、凑白面给她俩吃，而村民们吃的是地瓜干煎饼、喝的是地瓜干粘粥。想到这里，牡丹动情地说：
“大爷、大娘，俺家住城里，以后安顿下来后，俺接您老人家去城里看看，享享清福！”
“就是呢，俺忘不了这个村的婶子大娘”。菊花真情地说。
张扬正怕说多了不小心说漏了，就安排道：
“两位小姐吃点东西吧，让大爷、大娘弄点吃的，咱吃了饭就走，住这里给大爷大娘添多少麻烦啊！”
“俺不是说了嘛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，张……张老师，只要你们打鬼子，俺这些庄户人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支持……只是，俺都是庄户人人家，更多的事情俺不懂。”
“好吧，大恩不言谢，您两位老人的救命之恩，俺一定报答！张扬正信誓旦旦地说。
说着，走到北墙处，看墙上挂的像框。忽然，有一张很小的方寸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，照片上的人留着洋头，眉眼间透着一股英气，左端详右端详，越看越像王巍，如果这是王巍的家，那么这二位老人就是王巍的父母，也就是说这就是仇人的家，这二位老人就是仇人的父母！想到这里，他后背上出了冷汗。但从二位老人的言谈中，看不出他家里有人参加了自卫团，也看不出他的儿子在城里当老师，他故作轻松随意地问老汉：
“大爷，这张照片是谁啊？”
老汉看看照片，又瞥了一眼老妈妈，平淡地说，
“亲戚，是个亲戚……”
“他姓什么？”
“姓田，是个远房亲戚。”
“像个读书的，他在哪里读书？”
老汉又瞥了老妈妈一眼说：
“在徐州吧？多年没有联系了。”
张扬正心想，自己认错人了。
不过，这勾起了他对王巍的深仇大恨。